2010年12月30日 星期四

東平洲之旅

(零)
我們踏上世外小島
它是平平一彎新月
每天迎接香港第一道晨光

(一)
頁岩載著海床的記憶
在海潮的慫恿下
離開海水的呵護
風的試煉、
浪的雕琢
年月成就了他們的稜角

他們沒有忘記使命
一頁又一頁歷史
保存在他們心中
靜待我們揭開。

但有誰忍心為了歷史
毁掉他們的美麗?
不要犧牲現在來揭示過去
有些歷史該要好好珍藏
直至永遠

(二)
潮退
一片片向上斜不規則的頁岩
禁錮了海水
形成一個又一個小綠洲
接待海洋的過客

綠洲裡有小寄居蟹
沐浴在陽光裡
他們是不小心困在這兒
還是在渡假?

到夜裡潮漲
他們就會拍拍身上的沙粒
背起沉重的行裝
面向廣大的海洋
重新出發

(三)
風在低吟、
浪在傾訴
但我常被教導著
要經得起風浪──
於是不知不覺間
我麻木了

可是寒冷刺骨的溫度,
提醒我還有感覺──
我的心還是溫熱
才會懼怕寒冷

我重新啟動感官
看風在躍動
聽浪在微笑
風浪不是我要克服的障礙
他們的表演
呼喚著我的心靈

(四)
我回到海邊小屋
與朋友閱讀、談笑
時間就這樣消失了

即使沒有了時間
月亮也在動
星兒也在動
我們也在動
時間真的那麼重要?

把時間留給城市吧!
火腿由凍冰冰變熱呼呼
乾硬的麪包變成香脆的多士
並沒有證明過時間的存在
請慢慢品嘗
因為這裡沒有時間

(五)
晨光趕走了星星
新的一天揭開序幕
我們趕到最東面
站在石人守衛的肩上
等待每天上演的奇跡

太陽終於吃完早餐
從山後探頭出來
海浪隨著金光的旋律起舞
石人守衛則堅守崗位
默默向著太陽敬禮

我沒有照相──
就讓記憶留存這一幕吧!
記憶沒有像素的限制
但有無窮的想像空間
不需要軟件修改
只需要改變心境

(六)
海邊小屋的主人很健談
個子高、手上啤酒是他的標誌
他為我們帶了一壼熱水
我給他一包餅乾
因為我要多謝他分享的故事

一位老婆婆蹲在石岸上
拿著自製的工具
找尋藏在泥土裡的蜆
「以前的蜆更大隻呢!」
她無奈地說

士多老闆把雞翼當消夜吃掉了
於是他只好說不好意思
但這不代表他粗心大意

薄切煎香的午餐肉
脆邊的大大隻煎蛋
我沒有浪費老闆小心封存的蛋黃汁
把它一啜而盡

(七)
我們背著行裝
回歸城市
我可以拍走身上的沙粒
但不能拍走時間

我們面對各自的海洋
在時間的鞭策下
重新出發


2010年12月23日 星期四

我的存在主義

在這個學期,我選擇了旁聽張燦輝教授的存在主義課。這是我第一次旁聽哲學課,旁聽之前,我對存在主義並沒有認識。在朋友的慫恿下,我的第一次哲學體驗就這樣開始。

每星期一的下午我都帶著期待的心情,在教授的帶領下,一方面認識各大哲學家如海德格及沙特的思想;一方面認識我的生命,關懷自己的存在,省視自己的心。當然,逃避沉悶的數據分析及程式編寫也是一大原因!

最後一課完結後,我就想為「我的存在主義」寫一篇總結。為甚麼我要強調「我的」?那是與我的學習態度有關。我上課時會摘錄我認為有意思、有內涵及精警的句子,例如有某著作的摘錄,也有出自教授隨心而發的比喻;但對某些專有名詞及概念的釐清卻不大上心,我無法保證我對概念的理解是準確的(不過又有誰可以保證?)。於是,「我的」就有兩重含意:一是避免曲解哲人的思想,於是冠以「我的」二字以策「安全」;二是強調這是一篇融入了我的見解的總結,能夠為存在主義加入「我的」見解,感覺實在良好!

若要求我用最少的文字去解釋「存在主義」中「存在」的意思,我會寫「存在是人生」。哲人認為人類的存在比其他物件「不配被稱為人類式的存在」的存在更特別,更有意思。不是嗎?若我們把人視為物看待,我們總會覺得忽略了些甚麼,甚至覺得忽略的是最重要的東西;於是他們思考:是甚麼要素使人類的存在那麼特別,也更有意思?

如何去找出這些要素?海德格認為,當存在者問關於存在的問題,他不多不少對存在有著理解,那麼抓著這些模糊的理解再加以發展思考也是好方法。「存在主義」思想的特別之處:很少會問「甚麼」,取而代之的是問如何。例如,不問「甚麼是活著」,而問「如何活著」。你可能會覺得這兩條問題問的東西似乎沒有甚麼分別,但態度上是很不同:前者關心的是定義,後者關心的是實踐。「存在主義」是生活,不只是概念的遊戲;「存在主義」是從人所處的處境開始,不是方程、符號與邏輯。「人生在世」佔據著最重要的位置。我覺得沙特的名句「存在先於本質」概括了這種思考方法。

誰證明過人需要被定義?誰又證明過人生是合乎邏輯的?這是面對邏輯實證信徒批評「存在主義」時的有力詰問,可是這些詰問並沒有證明過甚麼。當他們啞口無言之時,就是向他們傳達「教義」的時機:看!我們找到了很多人類特有的東西!

我們覺得自己是「自由」的,我們的存在就是自由的體現。我們有這樣的感覺,或者說有這樣的幻覺,是因為我們的行為並沒有絕對的因果關係。要把「自由」的感覺付諸實行其實很容易:吃碟頭飯的時候你可以先吃掉所有飯才吃掉所有餸菜,也可以梅花間竹地吃一口飯然後吃一口餸菜,到最後階段的時候碟上有一件肉片,一條菜芯以及一小團塗了少量肉汁的飯,你一方面欣賞著自己的「公平」分配,一方面挑了一件肉片然後一口吃掉所為獎勵。

「時空」就是我們體現自由的舞台,不可不提的是海德格的洞見讓他寫下了艱澀難懂的「Being and Time」。「時」當然指時間,「空」的涵蓋面則十分廣闊:它包括一切外物與空間,也包括其他的人事,甚至可以是自己的身體──假如你認為自己的身體只是臭皮囊而不是自己的一部份的話。

先談「時間」吧。我們的存在連結著過去與將來。可是我們因為不能以我過去的記憶完全推導出現在的狀態,同理,也不能以我現在的狀態完全正確地推測未來我的際遇──除非你有意地去實現自己的推測,但不要忘記你還有一些不能控制的情況,例如別人的存在,事情的突變,善變的情緒。就是這樣,自由就乘著時間的流動,從時間的縫隙中溢出。不過,「沒有絕對的因果關係」並不是說「完全沒有因果關係」。撇除含有因果的物理定律或者「真正法律」不說,若果有人說「我要重新做人!」,你大可以向他潑一大盆冷水:你總要面對你的過去。他自己或許可以強制忘掉過去,但別人也不一定會因為他的一句「重新做人」而與他一起集體失憶。不過現實通常是,他愈希望忘記,愈記得清楚;於是,往事與回憶就成為另一種因果律的因與果。

既然過去與未來那麼難觸摸,那麼我們只有絕望地感慨:「我只能夠掌握當下!」,不過我們也可以自信滿滿地高呼:「只有我才了解當下!」,因為別人無法掌握我的當下,當下成為我的私有財產──雖然這個財產一瞬即逝而成為過去,不過未來的一瞬就自動就位。我看來永不會失去當下,而且每個當下都是新奇的當下──生命因時間而變得刺激起來!

「空間」又如何體現自由?教授花了不少時間說服我們:即使你把所有別人賦予你的所有身份找出來(例如我是物理的研究生,教授是一個很愛以吃雞作比喻的哲學系教授等),都不足以描述一切關於你的存在。人的存在似乎有著無限可能性,人可以利用自由在他所處的「空間」留下痕跡,於是「空間」就承載著所有人的痕跡,於是人就從這些痕跡找到自己存在著的線索,從中發現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是無限多。

不要以為「空間」只包括實物體,它也包括了虛無。沙特感受到「虛無」於人的存在中佔據著很重要的位置,寫了厚厚的一本「存在與虛無」。也不要以為「存在」和「虛無」是反義詞。當人曾經擁有過,可以是財產,可以是關係,也可以是情感,然後失去了,這種「虛無」就這樣跟人的存在扯上關係。人於是在得而復失,失而復得之下跌跌撞撞,於實有及虛無之間徘徊著。

「空間」也是一種蒙敝,蒙敝著「真我」──如果你確信你是有「真我」的話。你的「真我」就是脫掉了一切外界外物外人賦予給你的東西的你,也是斬斷了一切與外界連結的關係網的你。脫掉和斬斷,像是很普通的動詞,但當你試著做的話就會感到困難重重了──不要妄想以為把自己禁閉起來就大功告成──你當下的存在其實是建立在過去的經驗,而所謂經驗正是你所處的「空間」賜給你的。你現在的性格又是不是純粹出自你的「真我」?該是放棄的時候了,唯有抱著博愛精神把「大環境」塞給我的都算作是「真我」吧!

不過自由對人來說是否美好?沙特的另一名句:「Man is condemned to be free.」我自然可以隨口說句「Man is BLESSED to be free!」來頂撞他。不過他把自由視作詛咒,自然有他的道理。第一,自由不代表沒有責任。人是要負責運用自由產生的後果──不論是法律上的負責還是良心上的負責;第二,自由的後遺是迷惘,人類如何面對無可依靠的困境,面對充滿著凶險的不確定人生?於是,自由與羈絆相生,人擁有的自由並不是絕對的自由。

於是人就會懼怕自由,因而找方法去消滅自由。一個方法是「從眾」,當然這樣是預設了一個「公共的標準」讓人們可以跟從。他們沉浸於從眾的快樂,接受所謂「削平」的引誘,通過外界的人事去稍為確定自己的未來,通過別人的贊同及社會的地位確立自己的價值──於是他們會變得愈來愈相似。有些人則不屑與他們為伍,於是以「庸俗」一類的詞語貶低他們,視自己的「反叛」為上品,於是「孤芳自賞」──當然,他們要面對孤獨,面對自由的詛咒,也成為從眾者嘲笑的對象。

另一個方法是「信任」。「信任」可否令夢想「成真」暫且不說,但起碼在等待成真或成假之前的過程中得到安心,自由之感覺得以消減。絕對的信任可說是建基於荒謬──因為不用多去考慮就信任,不是很荒謬嗎?不過,不用考慮正是「信任」的吸引之處。信任是先於道德與邏輯上的考慮,也是為人詬病之處。

不過,其實大自然早已為人類而預備:死亡。死亡不就是自由的消滅嗎?假如沒有死後生活的話,那死亡就是一切自由與可能性的終結。這是存在主義者的觀點:人的死亡是他與這個世界的終結。死亡為我們的人生設下限制,死神遲早會找上我們,只是我們並不知道祂何時來叩門。不過,其實死亡帶來的可能是更大的迷惘──何時死亡的迷惘,以及死後是甚麼一回事的迷惘。宗教信仰可以提供「一條龍服務」:從生前的規範到死後的歸宿都有所指示。不過關於宗教的思考我早前寫得夠多了,於是就此按下不表。

我們為甚麼怕死?因為我們看見他人之死總是伴隨著痛苦,不論是他自身的痛苦還是他身邊人的痛苦;因為我們從來無法在「死」之前確切知道死是怎樣子的。你可以探險的心態去看待死亡,但並不會因此令你不再懼怕死亡。不過,我們總可以從死亡處獲得積極的意義。老師們可以這樣告誡學生:生命不是無限長的,請大家好好利用有限的光陰做有意義的事,增加生命的廣度喔!

即使你還未死掉,可以有無限個選擇又如何?就像非常流行的商店促銷技巧一樣,陳列著各種各樣的誘人優惠,但優惠的細節條款總有一句:「不能如其他優惠共用;本公司保留最後決定權。」於是你只好無奈地選擇其中一種優惠,然後在數分鐘之後感到後悔:比起加五蚊有雞皇飯,似乎免費送一隻雞上脾比較划算。選擇們只是虛幻的希望,只有一個能夠成真。當你作出選擇後,其他的選擇就會自然消失。

人有著不同的身份及標籤,隨身份附送一堆責任,但人沒有可能成功完成所有的責任,於是就有所謂「Guilt」。人以失去的青春換來無盡的guilt,卻會說自己「青春無悔」。所謂「盡本分等於無遺憾」絕對是假設性而且是無法實現的陳述,用來欺騙思想單純的人,或者安慰辛苦勞碌的人。即使我們有幸盡了本分,終於完成目標,也不代表甚麼。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失落感,一陣空虛,於是就會去找新的目標。於是,完成一個目標就是另一個目標的開端。

你對一件事物認識深了,可能你會因為自己的知識有所增長,因而有自滿的感覺。但認識「存在」並不一定讓你有自滿的感覺。愈認識「存在」,愈感覺到人生充滿吊詭,充滿限制,充滿意外;同時你亦會感到人生是獨特的,是刺激的。有人會因此變得感性自憐然後不可自拔自甘墮落;也有人因此擁抱生命每一瞬間,過著積極樂觀的人生。所以我覺得「存在主義」的知識是很「中性」的,它不是積極也不是消極,它不是理性也不是感性;它是甚麼,很在乎人的心境及經歷。

「流浪者之歌」是這一課的指定讀物。主人公自信滿滿地對佛陀說你的教誨的確很棒,不過你的教誨不是我擁有的知識。真正的知識,真正的生命意義是自己去追尋的。他於是離開佛陀走進大千世界,接受名、利、色的挑戰,面對兒子的羈絆,最後是潺潺的流水──水的確從這邊流到那邊,但流動本身是永恒──總結了他的一生。

我的確從中得到感悟,於是我發誓打機從此不靠攻略,以及寫下這一篇「我的存在主義」。若只是套用別人的觀點來向人吹噓自己懂得「存在」,那是表現著自己的無知。文章開首我寫「存在是人生」,若容許我加多兩個字的話,那就是「存在是我的人生」。存在是很個人的事,所以值得我自己動腦去幹一番探尋及整理。不過,所謂「我的存在主義」,看穿了其實就是一碟炒雜燴:把不完整的一眾哲人思想稍為組織一下,使讀者看起來比較有條理,然後加上自己的見解或曲解以及比喻作為調味。寫這篇文章只是一個開始;我還要好好思考自己的人生,以自己的雙手發掘生命的意義,以自己的雙腳留下存在的足跡。

你看過了我這篇文章就算是懂得了我的存在主義?非也!因為你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