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愕了一下,你的力量明顯減弱。我說對了「咒語」。我掙脫了你,你沒有阻止。我依然躺在地上,喘著大氣,身體像被無數的小針扎著,醫治著麻痺的肌肉。本性重歸理性的控制,陽具因而失去自傲與戰意,俯首弓腰,甘於做一個只負責排尿的奴隸。我呆望著深紫色的天空中層次分明、淡紫色的雲作為麻醉。
「我不是歷史,我與歷史之間並沒有任何一個相似的地方讓你做比喻。如果歷史會有這樣的表現,我就偏偏不幹。」你的執著使你恢復了冷靜。你沒有再說話,坐在我身旁,你的冷眼重新有了焦點,注視著我臉上被你的血所烙下的戰紋,似乎若有所思。我並不清楚此時的你在想甚麼。我也注視著你,你的臉容微微顫動。看來你並不安於冷靜。
原來你正體驗著失去。「我失去了所有英雄。他們全都被融化,然後被你臉上的毛孔吸吮掉。但我知道那全是我的錯,與你無關。我後悔,我不該墮入歷史的圈套,被征服的慾望淹沒。」凝冰灑滿一地,發出鏗鏘的聲音,回應著你的哭訴。
「你只是看不見他們。他們還存在著。」我不確定我是否在說謊。我想嘗試穩著你的情緒。你懂得運用反思的能力,你還有希望幫助我達成目的。
「我珍惜他們。我早已為他們記下描述。」你嗚咽著。「將軍以威嚴的眼神支配著麾下的軍隊,厚重的鎧甲上有靈動的獅子浮雕。右手掌心壓著劍柄,劍尖著地,劍身微曲;左手堅定指著敵方陣地,隨時發施號令。大帝騎在雙腿騰空的駿馬上,人馬面向朝陽,一無所懼。我再看不見他們,他們即使存在也沒有任何意義。」
「你可以保留這些文字紀錄。他們會成為不朽的傳說。」我暗自慶幸象徵暴力與威權的藝術品全部消失,他們不配被稱為英雄。只是我覺得奇怪:你不是認為他們代表著人類醜惡的一面嗎?為甚麼現在你卻珍惜他們?我當然不敢幸災樂禍以及表達質疑──我不想再一次引火自焚。
你沒有理會我。你拾起一顆凝冰,劃破你的面孔,製造第三道血痕,然後是第四道、第五道。你的冷眼以不可能的角度觀察著五道血痕的變化。你等待著血滲出、流動然後凝固。從你的失望表情知道計劃並不成功。凝冰不停地流出,最原始的兩道血痕不斷被冰鋒挑釁,最後血不再流,冰鋒劃過的只是褐紅色的頑石。其餘三道血痕卻只結成脆弱的淡紅焦痂,然後自然脫落,無損原來嫩紅柔滑的肌膚。
你再一次發狂──你在地上打滾,讓滿地的凝冰劃破你每一寸肌膚。每一顆凝冰依舊沒有融化,依舊沒有昇華,各自發展著獨一無二的裂縫。你卻異常安靜,緊咬著雙唇,清脆的碰撞聲響徹空曠的四周。我看見你的肌膚以極快的速度重複著這個過程:流少量的血、結淡紅的痂、焦痂脫落不留創痕,直至你筋疲力竭,仰臥在地,胸部快速起伏著,身上沒有任何一絲傷痕,你的肌膚依然完美。大量絲狀的焦痂如乾燥的紅海藻,散落在凝冰海上。
你坐起來,望著我。「你可以為我重寫嗎?我求求你,英雄是我生命很重要的部份,因為他們不是由你特意為我創造,而是我自己發現他們的,我卻因自己的衝動把他們毁掉。我後悔,若給我再選一次,我會與你和平共處,助你達到目的。」你對我的態度進一步好轉。
「假如我是歷史,我也不喜歡被改寫。如果沒有當時你對我的冒犯,也沒有現在你對我的懇求。再者,我實在無能為力。有時候,當我們無法作出改變,只有選擇放下,或者遺忘。」
你走過來,依偎著我,我沒有避開。你輕聲說了一句「我需要溫暖」,就睡在我的懷裡。你愈來愈像人類──你極力逃避歷史,你反叛過、批判過、誘惑過、佔有過、失控過、侵略過、失去過、珍惜過、偏執過、善變過、懇求過、計算過、軟弱過,還妄想改變自己的過去。但你的確不是人類,也不是歷史。你先要親身體驗──即使你不願意──歷史與人類攜手造成的失序與暴力,才會找到真正的自己。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